假装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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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件事是重要的,那大概就是离别吧。
张佳乐在“退休”期间整天过着不事生产不理世事的散仙生活,几乎屏蔽了一切中文互联网的消息渠道。等他得知消息的时候,叶修已经宣布退役一个月了。
在飘着雪粒的萧山机场落地的那一刻,他突然就特别能体味几个月前叶修从他家门口离开时的心情。
那天叶修拍了很久的门都没人来应,他俩隔着这道屏障对峙了好几个小时,彼此都知道对面那个人的存在,甚至能听到对方或急或缓的呼吸。
叶修隔着门和他说话,开始是很焦急的语调,但一直没得到回应。后来慢慢就沉下来,静下来,冷下来。乱七八糟地讲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从百花到嘉世,从昆明到北京,从前几天训练刘皓放空了个技能但训练室没人敢笑到孙哲平那孙子真不是东西退役了就不联系前队友了吴雪峰也一样。东一榔头西一锤子,逻辑混乱晕头转向,把一整个夏休没机会说的话稀里糊涂地抖了个遍。
可张佳乐都听懂了,却一直固执着不出声,忠诚而投入地扮演着今天主人不在家有事请在滴一声之后留言的游戏。
中间也有漫长的沉默,但最后都归结为一声轻轻的叹息,一句淡淡的“张佳乐,再见。”
张佳乐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防盗门。
昆明的夏天也很宜人,不冷不热,人心却寂静地躁动着,冷铁硌着脊骨,包裹住炙热燃烧着的血液,胸腔里一股无名的怒意几乎要喷薄而出。
张佳乐还是觉得有些冷,他想他大概需要离开这里一阵子,去到更温暖的地方。
然而此刻他却撇开了热带炽热的阳光和烫脚的沙滩,回到了北半球的隆冬。
如果说张佳乐有过后悔的心情,那第一件事大概就是,没有好好地告别。
虽然来到这里已经十年了,叶修还是无法适应南方的冬天。森冷的寒意仿佛无孔不入般钻进骨头里去,走在大街上小风森森一吹,激得人抖三抖,恨不能把脖子和头都缩进羽绒服里去。这种时节他总是格外不爱出门的。
一月的杭州已经是最冷的时候,门外飘着细碎的雪,稀稀落落地覆在落叶乔木光秃秃的枝干上。叶修窝在吸烟区的角落里,懒散散地刷怪练级,不时出声指导唐柔两句。
被当作卧室的那间储藏室里没有空调,他有些畏冷,下了夜班就宿在外间的沙发上,结果睡姿不好落了枕。
陈果走过来时就看见他歪着脖子陷在椅子里,穿着明显跟时节不符的单薄运动装,苍白一张脸上映着显示器的荧光。怎么看都是一枚如假包换的大龄废宅。
她在心里再次为这位“叶秋”大神对人生的挥霍无度恨了好一会儿,没什么好气地丢过来两张钱,支使他去对面餐馆买晚饭。
叶修还没出门就仿佛感觉到了齿冷,咬牙接了钱就往外走。
“回来!你就穿这身出去啊?”
“没事儿,就两步路,冻不死。”
陈果用一种“这人没救了”的眼神瞪他一眼,从前台抢了白班网管的羽绒服塞给他。叶修也没推辞,草草裹上往屋外的风夹雪里冲了出去。
陈果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人虽然嘴欠了些,可待人处事看得出应该是出身自修养好的家庭,怎么就长成了这么一个缺心眼呢。
冬日昼短夜长,六点多钟天已经黑了下来,嘉世巨大的红色队徽在昏暗的天色里熠熠发光。
可是让它亮起来的那个人已经不在那栋楼里了。
张佳乐从街南的便利店徘徊到街北的星巴克,然后又踱回嘉世门前。他把大衣领子立起来,抚平额前的刘海,戴着口罩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生怕被蹲守嘉世队员的粉丝认出来。
他犹豫再三还是没给苏沐橙打电话。
跟她怎么说呢?
喂你好,虽然我冷暴力加失联把你哥踹了但是现在我又想回来找他了所以可以给我他的新地址吗?
会被打的吧——如果苏沐橙还没有拉黑他的话。
张佳乐想起了印象里苏沐橙极少有的几次记仇的样子,打了个寒噤,拢了拢衣领。
他自登机就没好好吃东西,此时肚子很不争气地“咕”了两声。无奈把目光往街对面看去,那里有一间餐馆,店面不大却人头攒动,仿佛一口蒸锅,盛了这街面上所有热气腾腾的活人。
忽然有一只手推开了“锅盖”露出来,走出一个极熟悉的身影。张佳乐原本抬起的腿像灌了铅似的又沉下去,定定立在原地。
叶修提溜着两大包饭盒站在马路边等绿灯,一抬眼就对上斑马线那边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如果问叶修,张佳乐五官哪里最好看,那毫无疑问就是眼睛了。笑起来弯成一座拱桥,含着半轮斜阳和水涟涟的倒影。第一次见时他就被那双眼牵走了魂。那人却斜睨着他,意气蓬勃地说待会儿场上一定把他炸得妈都不认。
叶修笑,他妈还确实不认识一叶之秋,这牛皮吹得真是角度刁钻无法反驳,让他忍不住伸出双手给张佳乐比了个赞。
对方却以为他是在嘲讽,一拍大腿要和人单挑,被拦下后甩了狠话负气离开,还不忘重重摔了嘉世休息室的门。
后来比赛结束后张佳乐倒没再来找他,百花那场是客队,比完就躲着主队粉丝准备悄悄走了。却在选手通道看见等在那儿的叶修,仍旧那么没精打采的,和赛场上一杆却邪扫四方的战法半点都联系不起来。
张佳乐看见他就来气,索性不看,昂着头往另一边走了。
叶修本来怕他输了比赛灰心所以来看一眼,没想到人不仅斗志未减,气也没消。不软不硬地碰了个钉子,无奈地冲孙哲平打了个招呼也就离开了。
他们的关系从这样的纠结和对抗开始,横跨过七年的辗转光阴,有时缠绵有力,有时……
一片死寂。
红灯转绿,张佳乐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迎向叶修。那人却和他错过身去,钻进了他身后的一间网吧。
叶修把盒饭往前台一放转头又出去。
张佳乐愣愣地看着两秒之内去又复返的人,强硬地被揽进了一个暖烘烘的怀抱。还没来得及感动就被呛了一嗓子。
“您这是从哪个纬度穿越来的啊,这天气穿一身秋装在外面晃,您在大马路上走秀呢?”
直到回了张佳乐住的宾馆他也还是一声不吭。一路上叶修敞着怀把他也裹进羽绒服里,两人紧紧贴着。久违的亲密接触让张佳乐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他很困惑于叶修的态度。如果叶修以牙还牙冷着他晾着他,甚至揍他一顿,他都完全能理解。可眼下这是怎么个情况?
好像他半年以来退役、分手、断了共同朋友圈的所有联系逃到海外——这大动干戈的种种决绝在对方眼里只是青春期小屁孩子离家出走了两个小时的级别。
而另一方面,他确实很想念叶修。并且能够确认对方也是如此地在想念他。
张佳乐有点气憋。
但他从来不是心里藏得住事的人,所以他就问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
“啊?”
张佳乐也觉得自己语气有点太兴师问罪,便放软下来,脸仍旧板着。
“嘉世说你退役了,真的?”
“不然呢?”叶修窝在窗边的沙发里,抽出根烟咬了咬过滤嘴,突然一脸恍然地说,“难道你以为是为了把你骗回来开了个假发布会?”
张佳乐毫不掩饰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乐爷是魅力大了点,但也不至于这么不懂事——”
叶修讶异这人什么时候开始有自知之明了。
“——陶轩怎么可能陪你演这种闹剧。”
叶修:“……”
房间里空调开到最大,暖风呼呼地直冲着两人脸上吹。叶修觉得嗓子有些干渴,把那根烟塞了回去,给自己倒了杯水。顺手用枕巾给张佳乐擦了擦被雪水润湿的头发。
“这样不是挺好吗,抱着三个冠军奖杯荣归故里,把舞台让给年轻人。这不连你都回来准备跟我双宿双飞归隐山林了,简直完美啊。”
“少扯淡,你以为我来干吗的?”
“不就是来求复合吗,哥准了。”
叶修坦坦荡荡,张佳乐反而被这理直气壮给噎住了。
虽然他消息严重滞后,而且对于叶修离开嘉世的结果并不感到意外。但是真的面对这样的结果时,不论是作为(前任)恋人还是仅仅出于同理心,他都没办法继续躺在沙滩安静享受阳光假期。
可这显然并不能够解释他毫不犹豫就订了回国航班忍受十几个小时长途飞行、一下飞机饭都顾不上吃就直奔嘉世的这种急切。
张佳乐在飞机上其实已经想清楚了怎么认怂,各种套路来回在心里预演了好几遍。眼下全都无处施展了,他却反而更觉得心口堵得慌。
张佳乐支吾着:“我就是,想换个环境待会儿……没真想踹了你……”
他声音越来越低,头也渐渐埋了下去,也就没能看见叶修面上如释重负的表情。只是觉得叶修捏着他手腕的力道更重了些,以为他动了气,急忙又补充。
“真的,你看我这不是一知道你被赶出来就赶紧跑来安慰你了,怕你跟我当时似的……”话没说完他都想把自己的舌头活吞掉。孙哲平以前没说错,自己脑子确实不太好用。
叶修佯怒,捏着他下巴把越埋越深的头抬起来,眯眼盯着他。
张佳乐决定豁出去了。
“唉,要不你揍我一顿吧,不然我老觉着我欠了你的。”张佳乐甩开他的手,脱掉外衣往床上一趴,一脸视死如归,“来吧,下手狠点,只要别打脸。”
他紧紧闭着眼睛,感觉有一双手覆上来,解了他衬衫的衣扣。内心忽然涌上来一股羞耻,拽过枕头盖在自己脸上,准备在被打死之前先把自己闷死。
“那你估计得欠一辈子了。”叶修把他紧紧箍着枕头的胳膊拽开,拎着后领子把被雪水润湿的衣裤都剥了,拉开被子把人往怀里一揽。
“睡吧,不闹了。”
短短几个字像是咒语一般,张佳乐立刻就觉得眼皮沉得挣不开,意识跌入深渊。
一觉黑甜。
醒来时叶修仍旧把他圈在怀里,维持着入睡前的姿势。
张佳乐能感觉到自己枕着的那条胳膊的僵硬,却还是舍不得挪开。
他跨越了半个地球想寻个清净温暖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躲掉全世界的离散纷乱,独自消化荒唐和理想的颓败。
他把自己流放了小半年,以为自己是去看天远风清飞鸟盘旋,可落在眼里都是空阔寥落只影徘徊。躺在这陌生的床熟悉的臂里才想起,被局限的束缚不是向往的火热心情,而是在无力感中的沉湎。
他想起第三赛季的时候,比赛结束之后他去机场送叶修,那人不记得瞎贫了两句什么,气得他大喊,你乐爷才不知道认输俩字怎么写呢,给我等着!
叶修看着他笑,嘴上不迭说是,撸了他的小辫儿轻轻拥抱,然后往安检闸机走。
后来那人也拍着他脑袋说:“乐,你怎么那么轴呢,输给我的时候不是挺高兴的。”
张佳乐照着他脑袋呼上去骂:“你才高兴呢!叶修你大爷的欠操是不是,决赛都没进的人没资格说我。”
叶修倒也从善如流,往沙发上一躺,“来来来,让你一局单人赛,给你看看本赛季输出之星有多强力。”
张佳乐扑上去啃他脖子:“老子还是MVP呢!”
然而最终MVP在床上还是没能捍卫住反攻的尊严。他被叶修掐着腰箍在怀里沉着地进入,头埋在枕头里长吁出一口气。
再后来那个辫子翘到天上去的张佳乐和那个色厉内荏的张佳乐都从他身体里出走了。他在黑暗中静卧着,鼻息喷在叶修的喉结上,心里泛出些微酸涩的想念。
可是这个人还在。仍然在他伸手可触的范围里,胳膊酸麻了也不会把他推开。
甚至令人妒忌得一成不变。妒忌得发狂。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张佳乐脸上浮现出一个不自知的笑容,伸出胳膊环住叶修的脖子,搂得更紧。
“醒了就傻乐,梦见我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张佳乐吓得一抖,伸出去的手直接把人搡了一把。
“你没睡啊?”
“哥下午才起,哪儿睡得着。”叶修坐起身把床头灯按开,有点暧昧的暖橘色灯光盈了一室,照着张佳乐空荡的胸前。
叶修拿被子给他盖上自己下了床,“我到点儿上岗了,你好好补补觉吧,那眼圈黑得都能cos国宝了。”
张佳乐其实本来只是有一点想他,可是这人都把他扒光了居然只是盖棉被纯睡觉,现在还一副穿上裤子要走的架势,实在有点气憋,蹭地从床上跳起来拽了他领子,“叶修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上哪儿偷吃了?”
叶修把他手拉开,颇不以为意地上下打量他一眼:“瞧这瘦得就剩排骨了,抱怀里感觉跟抱了个猴儿似的,我还能有什么想法啊。”
张佳乐爽利冲他正面比了个中指,“你大爷。”
叶修走到门口回头问他:“明早想吃什么,我给你带过来。”
张佳乐刚有点欣慰想夸他就又听见一句,“大冬天怪冷的,别遛鸟了,傻乐。反正也长不大了。”
乐爷抄起枕头就扔过去,准头极佳,可惜只砸中了门。
Fin.